第三章
大道至简(上)
一
出郎木寺镇,沿白龙江的岸边向西,行两公里就到了才加布的草场边缘。如果继续往下走,几公里的路程就到了白龙江的源头。那里有三眼清澈的泉水,汇集后开启了白龙江远去的行程。才加布每年都要到那里去看一看,有时是怀着朝圣的心情,有时是怀着亲切、依恋的心情。村子里的人或这一代的藏民都把这几眼清泉当作吉祥之物,因为它们不仅是一条河流的源头,也是这一带草原上万物的生命之源。
很多年来,才加布和他的牛羊们差不多每天都走在这段路上,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这里的一切,亘古以来似乎就那么简单,简单而直接,简单而恒定。就像永远向着一个方向流淌的白龙江,就像无形也无声的岁月,就像永远由东向西地划过天空的太阳,就像草原上永远重演着青而又黄的草……就那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或一段不变的行程,不断地重复,再重复。才加布就在这种不断重复的节奏里,感受着生命、日子、自然和宇宙的流淌或律动。有些时候,他走着走着就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消融在草原的风里,成了一个简单而不断重复的事物,如一缕身不由己的风。
这里的一切,似乎又因为简单、恒定而显得有些神圣。
太阳高悬在天空,从 45 亿年前一直到现在,它只是在照耀,若不是夜色和乌云的遮挡,它就会不停地照耀;由于阳光不断地照耀,河水、树木、庄稼和小草都获得了充足的能量,不断把无色无形的光转化成有色有形的植物,红的、绿的、黄的、紫的……
河水受到了阳光的照射和激发,就在流淌中不断地向天空散发出水汽,于是天空里就有云凝结起来。云腾致雨,又有雨水洒向草原。草因为阳光和雨水的缘故,就会青青嫩嫩地不断生长,若不是被动物的牙齿、锋利的刀以及比刀还锋利的秋风收割,它们也许会不停地长下去。
而牛羊们却总是在埋着头一个劲儿地吃草,咀嚼。如果不是睡眠捏紧了它们的嘴巴或某一把屠刀收割了它们那口咀嚼的牙齿,它们就会一直咀嚼下去。因为有牛羊不停咀嚼,牧民们才有了锅里的肉和口袋里的钱,以及一天天饱满起来的日子……
如果,草原上的所有事物永远没有变化,这世界就永远都是从前的样子,人的心也就不会被浮躁、焦虑和恐惧笼罩。如果,河流不是变得细小、干涸,天空就不会没有云彩,草原上就不会没有雨水,草也就不会因为干旱而停止生长。如果不是人一天比一天多,就不会多出来这么多牛羊;如果没有牛羊数量的增加,草就不会一天矮过一天……
其实,一切都是在不断变化的,只是才加布不知道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从哪里开始的。
才加布虽然并没有念过很多书,不懂得太多的理论,但他却知道简单的事情往往是最有力量的。有时,就是多了一个或少了一个简单的动作,一切都会变得和从前不一样。因为牛羊一个不断咀嚼的动作,因为人们一个挥舞手臂不断向草原丢弃垃圾的动作,因为那些蜂拥而至的外来客一个不断挖掘的动作,草原就变得千疮百孔,不美也不好了。结果,咀嚼的也进行不下去了,挖掘的也没有动力了,挥手的也没有兴致了。
从 2016 年起,才加布就意识到,再这样下去,高原上的一切都将被败坏掉,草山再不是草山,河流再不是河流。想来想去,他决定要让那些有害的动作或行为停止下来,或在他自己的草原上消失。虽然他的脑子里还没有建立起一个生态体系的概念,不知道宇宙、星系、日月之间有一个宇宙生态体系,山水草木、万物之间有一个自然生态体系,人类社会也有观念、行为、习惯而构成的文明生态体系;更不知道几个体系各按自己的规律或“道” 在运行,彼此之间又相互作用、相互支撑、相互制衡,在动态中维持着某种水平,维持着某种状态的兼容和平衡。但他心里总有自己简单的信仰和对自然的敬畏,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白龙江源头近在咫尺,眼看着情况在一天天变坏,唯一正确的选择,可能就是该收手时就收手。否则,一旦白龙江要清算人类的罪过,便没有人能担得起那么重的罪责。
人不能决定天上下什么、地上长什么,但总能决定和控制自己的所作所为吧。那时,也正好赶上州里和县里都动员牧民们根据草畜平衡情况适当减畜。他就顺势来了一个大动作,把自己家所有的牲畜全部卖掉,用卖牲畜的资金买一台卡车跑运输,把家里 900 亩草场腾出来,租给草畜关系比较紧张的本村牧户。他这样的举动,一方面是自觉和自律的体现,另一方面也是有意为其他人做一个示范,他是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做出保护白龙江源头的表率。
2016 年,才加布还是村主任。卖完自己家的牛羊之后他就组织村里的村民代表和老人一起研究修改村规民约。村规民约事无巨细,有一些条款是从很久以前传承至今的。凡规约必会触及一部分人的利益、生活习惯和文化,要修改并非易事。但时代变了,自然环境也变了,有些规约接受或不接受要比较结果,把能看到或能预见的结果摆在那里供大家选择。村民代表们可以从个人的角度出发行使自己的权利,但才加布心里有数,最后的决定也要少数服从多数。讨论的结果,与其说是遂了才加布内心之愿,不如说内外部环境使然,人心所向。
让人感到欣慰的是,最重要的几条都是关于白龙江源头的这片自然山水。其中有每户村民必须按上级要求的标准控制自己的畜养数量;选择其他从业方式的村民必须将草场租给本村牧民,不允许向外租赁;禁止外来人员进入本村草场挖虫草,挖藏药;本村村民采挖期也不允许超过一个月;村里成立志愿者服务队,定期清理村子、郎木寺和白龙江河道里的各种垃圾;依照村规民 约,监督、制止外来人员破坏周边环境……
这个村规民约,才加布自己也清楚,村民代表们也清楚,有那么一点儿拿才加布“开刀”的意思。村子里只有少数人彻底停牧,在大家纷纷减畜的情况下,草场是没有人租或租不上价钱的;又不让挖虫草和药材,偌大的一片草场就不会给主人带来什么收益了。但对才加布来说,经济利益上无所谓。他不是不需要钱,而是不需要在这片风水之地上榨取钱财。只要大家理解自己的意 愿和想法就好,以后再要求别人时,就能张开嘴了。
做完这些他还嫌不够,回到家里又借着家人回家过节的机会,给家里人开了一个非正规会议。跟家人明确:“今后,凡才加布家里的人,一律不允许到山上去挖虫草和药材,凡违反的就……” 他说到这里之后发现有点儿不对头,家里又不是村里,咋又拿出村主任的样子?但妻子和几个子女都理解,答应他不去山上乱挖。才加布家里的人口结构是这样的:大儿子和儿媳在外工作,小儿子在外读书,二儿子念完书在家里待业。牛羊卖掉之后,妻子在家里当专业的厨师长和保洁员,为了让他的心愿实现得更加完美,妻子和二儿子决定立即参加村里的志愿者服务队,有时间就跟村里的人去捡垃圾,配合州县开展“全域无垃圾”活动。
虽然牛羊不在了,有时间才加布还是要去牧场看一看。那么一大片草原竟然属于自己,他经常因此而感到很欣喜。他有时也想,或者它不属于自己,但它就那么好好地存在着,宛如绿色的绸缎覆满山岗,绿茵上还到处闪耀着美丽的花朵,看一看,心就踏实、舒坦。让他感到惊奇的是,仅仅几年的时间,不但草原恢复得和以前一样,浓密而生机勃勃,白龙江也变得水量丰沛和更加清澈了。特别是那三眼已经奄奄一息的泉水,不知道从哪里又生出来那么多水,完全是一副没有穷尽的样子,一泻千里、不舍昼夜地汩汩流淌。真是奇妙啊! 这一切都是如何做到,如何成就的呢?
难道就是因为牛羊离开了草原?历史上也一直有牛羊的呀!即便牛羊离去,草会在几年之内长起来,总不至于连气候也变好吧?要么是这几年人们搞“环境革命”捡垃圾、清理河道的原因?就算是这个原因,白龙江河道里的水变得干净,却总不至于把最上游的泉水也整旺盛了吧?关于这个问题,才加布想了很久,他甚至想到了人的愿力。世界上的很多事情,看似很复杂,但有时一点儿都不复杂,只要人把事情做对了,根本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希望什么也就有了什么结果。比如,只要把一粒种子埋进温暖、湿润的土壤里,它就会发芽、吐叶、开花、结果。谁知道是什么把沉睡的生命唤醒的?
草原山的这一切,又有谁能说得清都是靠什么成就的?才加布想了很久似乎也没有想明白这些事情,他索性就不再去想。也许,很多看起来非常复杂的事情,原本的成因却非常简单;很多听起来非常深奥的道理,原本却来自没有道理。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
二
不要说一个没念过几天书的普通牧民,就是一些受过系统教育,当过很多年干部的人,在思考、判断一些看似简单的事情时,也经常想不明白或误判。想不明白,不是因为他们智商低或知识体系有缺陷,而是因为他们总缺少一种时间的关照以及和时间一样抽象的精神关照。他们只知道一生二、二生三,但并不知道三生万物,他们并不相信时间可以把 “有”变成“无”,也可以把 “无”变成“有”,不相信时间这个魔法师的神奇和伟大。什么叫久久为功?比如一个点,只有依靠时间为它构建一段行程,它才能成为一条起伏波动的曲线;比如一个平面,只有依靠时间为它营建一个高度,它才能够拥有可以容纳、可以承载诸般事物的体量。
在甘南州提出开展 “全域无垃圾”概念时,很多人,包括有相当工作经验的干部从内心里不认同,认为这是一项小之又小、低之又低,并没有多大意义的工作。他们当时还看不到这项工作的意义,且别说什么重大意义。俞成辉倒是心里清楚,但不能说得太多,说得简单他们都不相信,说多了就更不相信了。工作做起来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相信他们自然能够感悟得到或体会得到。所以在开动员大会时,他只重重地讲了一句:“三年或五年后,你们再看会是什么结果。”他讲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坚毅,充满了挑战的意味,仿佛他不是在对着具体的人,而是对着甘南的历史打一个胜算在握的赌:“信不信我能做到,做出成效?”
2012 年 11 月底,俞成辉从兰州调到甘南州任副书记。客观地说,当时的甘南州,面临着历史上积压下来的诸多问题,错综复杂。作为州委副书记只能按照职责分工,在众多的问题中寻找解决具体问题的办法。而所有的问题要想彻底解决都要牵涉整个行政体系、人文生态体系和自然生态体系。这就很自然地引发他对甘南州历史的与现实的、自然的与人文的禀赋予以全面观察、思考、分析、判断,这正为他数年后担任州委书记抓全面工作打下了坚实的思想基础。
他到甘南后,遇到的第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就是甘南的环境卫生问题。在省城工作时,虽然对甘南环境的脏、乱、差有所耳闻,但偶尔的匆匆来去并没有太深的感触。在他真正需要在甘南长期工作、生活时,才体会到什么是不可容忍之脏、之乱、之差。甘南的卫生环境差,有其客观的历史原因。因为海拔比较高,自然环境比较严酷,长期延续的游牧生活方式,使牧民们有着随 地大小便和随地乱丢、乱扔、乱排、乱倒、乱焚、乱烧、乱砍、乱伐的生活惯性。这一块暂且不说。只说作为甘南州首府的合作市,当时也是垃圾满街,有时去街边的小饭店吃个饭都需要从垃圾堆中穿行。如果赶上夏季就更糟糕,苍蝇横飞,酸气、臭气弥漫……给人的感觉是垃圾经年累月沉积下来,就一直放在那里,从来没有处理过。当有外地的客人来州里,带着疑问的目光看他 一眼时,他作为州里的领导就觉得脸面挂不住,无处躲藏。那时,他就暗暗地下决心:“将来如果有机会让我来管这个州,一定先甘南州这个‘脏’字从人们的印象中抹掉。”
另一个问题是自然生态的问题。由于甘南地处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的接合部,处于以秦岭、淮河为界的南北方接合部、藏文化和汉文化的结合部、农业文明和牧业文明的结合部和长江文明和黄河文明的交汇点。黄河、长江支流、洮河、大夏河四大水系以及众多支流构成了区内纵横交错的密集水网和美丽的风景。独特的地理位置和独特的地质、地貌和人文内涵,决定了它绝世的天资和禀赋,上天赐予了它一张风姿绰约、仪态万方的美丽的 “脸”,也赐予了它深厚隽永、千回百转的文化内涵。可惜的是,几大河流域的乱砍、滥伐、滥挖已经造成了沿岸生态的严重破坏;一些河道尤其是靠近城市和乡村的河道里,垃圾堆得一层又一层;沿岸被各种各样的挖沙人经年累月挖掘得“狼牙锯齿”、大坑连小坑;部分草原严重退化,如高原上难以治愈的“牛皮癣”。可怜一张俊俏的脸,被搞得伤痕道道、黑斑重叠、泥污累累。怎么才能让它愁容变成笑脸?怎么才能让它露出泥污里埋藏的俏丽?怎么才能让它对世界笑出万种风情?
还有稳定的问题。由于境外组织通过各种手段对信教民众进行策动和渗透,制造矛盾,一些干部因为缺乏群众工作经验,没有充分理由不敢轻易进村、入户、进寺院,怕引起意外的摩擦和矛盾。如此,又进一步造成干群之间的隔阂。如何和群众建立紧密联系,如何让老百姓对干部、对党和政府信任成为做好一切工作的关键,甚至可以说是关键的关键。当时全国的“脱贫攻坚” 还没有深度展开,通过什么工作才能让干部走进千家万户?通过什么才能让群众感受到党和国家给予他们的关心和关怀、恩情和雨露?通过什么才能让群众看清事实真相呢?
还有甘南部分干部的自负和惰性的问题。受传统观念的影响,个别干部动嘴多动手少,甚至不愿动手,沉迷于自我封闭,陶醉于自我欣赏。一方面很自负,一方面又很自卑。只要离开甘南,到兰州去,到全国其他地方去,因为语言、观念、见识、形象的关系,以及甘南在外地人心里的印象问题,他们又深感自卑。“世界很精彩,原来是你们的,不是我们的!”那时候,连好多省上来甘南办事的干部,都想办法转到临夏去住,嫌甘南脏乱、落后,嫌甘南住得差、吃得差。现在的问题是要考虑,通过什么让甘南的干部改掉陈腐的观念和陋习?又通过什么让他们奋发努力把丢失在外边的自信找回来?如何让每一个甘南人都获得作为甘南人的归属感、幸福感和荣誉感?
围绕甘南的地域性格、自然禀赋和人文条件,俞成辉进行了一段认真而深刻的思考,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甘南发展的抓手和稳定的关键点。经过长时间的苦思冥想,反反复复论证、推敲,他终于在自然生态系统和人文生态系统之间,在生活和工作之间,在精神和物质之间,在行动和文化之间,在过去和未来之间,在青山绿水和金山银山之间,找到了一个小小的但坚固的结合点。在甘南州开展“全域无垃圾”活动,通过一场持之以恒、轰轰烈烈的“环境革命”,“打破一个甘南很脏的咒语,创造一个甘南无垃圾的神话” 。
当俞成辉将“全域无垃圾”作为“发展之举、稳定之策、民生之计、小康之道”公之于众时,短时间内就传来了很多质疑的 声音——
“简直异想天开,在甘南,你怎么可能做到? ”
“我们堂堂的一个国家干部又不是保洁工,凭什么要我们也去捡垃圾? ”
“还要不要干一点儿正事啦?”
“不抓发展捡垃圾,就是作秀!”
……
俞成辉当时没有急于提及和部署隐在“全域无垃圾”背后的那些工作,是因为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全域无垃圾”只是一个小小的门,只有迈出第一步,入了这个门之后,才可以讨论门里的事情。先易后难,先小后大,由浅入深,是办好这件事情必须遵循的策略。面对种种质疑的声音,他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而是要甘南的干部们一个表态。
“垃圾应不应该捡?”俞成辉问手下的机关干部,问各县市的班子成员,问寺院里的僧人,问普通的牧民群众。
“应该!”面对满眼躲都躲不开的垃圾,没有人好意思说不应该。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我们有能力完成吧?”俞成辉接着问。
“能!”每个人都很有数,这个连五岁孩子都能完成的事情,怎么敢说不能,连捡个垃圾都不能,还能干什么呢?
“能带头弯下这个腰吗?”俞成辉继续逼问甘南的干部。 “……”很多干部不敢直接回答。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他们不敢回答,俞成辉替他们回答:“必须能,我们每一个干部都要亲自带头去做。捡个垃圾,举手之劳,俯拾即是,连这个都不能,就说明你对工作没有起码的真诚和担当,何谈责任和使命?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能干的人,还能指望他干什么事,能干成什么大事?不要认为捡垃圾是件低级和简单的事,它也是天底下最难的事,不信你就弯下腰试试,你自己, 包括与你有关的其他事情,一切变化都会一点点显现出来。”
俞成辉向干部们要的就是这个弯腰的动作。一开始,这可能只是一种仪式、一种态度,但只要假以时日,有一天它将成为一 种观念、一种意识、一种习惯和文化。干部们只有真心诚意地弯下腰去,才能把心里的骄奢之气除尽,才会怀着谦卑和敬畏之心对下属、对群众、对事业、对工作;人类只有真心诚意地弯下腰去,才能够把内心的贪婪清除,才会怀着一颗谦卑、真诚和敬畏之心对自然、对山水、对同类、对其他物种。这些话,他不仅说给别人,也说给自己;不仅是对别人的要求,也是对自己的要求。
他知道甘南干部们的性情和风格,也知道改变的难度,为了把事情推动起来,只能身体力行,做出示范。要让那些瞧不起这个捡垃圾的干部看看,州委书记都在干什么。每周五,雷打不动,他都要坚持带领机关干部去捡垃圾。清理道路,打扫广场,擦人行道上的方砖,捡烟蒂……发现仍然有一些干部在观望和躲闪,他就在大会上问他手下的甘南干部们:“你们是甘南人还是我是甘南人?甘南是你们的还是我的?你们年龄大还是我年龄大?是你们忙还是我忙?话说丑一点,为了甘南美好的明天,我州委书记每个周末都要抽出半天时间搞卫生,你们不出来、不行动是啥理由?”
俞成辉心里清楚,在甘南开展一场前所未有的“环境革命”,自己必须既是策划者也是推动者,同时还要是执行者。特别是在初始阶段,就要像一台不能停转的发动机一样,盯住干,领着干,亲自干,否则随时都有偃旗息鼓、半途而废的可能。庄严和笑柄之间,只有一步之遥。甘南的生态,就决定了甘南的生死,想发展,想蝶变,不管付出多大代价,这第一关都要过去,过好。不付出伤筋动骨之痛,就难求脱胎换骨之变。对各县市的一把手,他也提出了和对自己一样的要求,亲自抓,亲自管,亲自干。
当时玛曲县的一位主要领导见到俞成辉讲了一些自己的困难:“您看,领导,我们县卫生排名总在后边,这也是有客观原因的。我们玛曲面积大得很,却只有 5 万多人,游客也多,做到全域无垃圾真难啊!”俞成辉看了看他,也没有多说,只说了一 句:“一个干部,当他心里有垃圾、能容得下垃圾时,他的管区内就会有垃圾!”那位领导就觉得再也无话可说。过后,很多干部在私底下议论:“你看平时俞成辉态度平和,关键时刻说话不饶人啊,嘴黑着呢!他在公开场合说呢,哪个县有垃圾,哪个县的县委书记就是垃圾。”显然,这是一种误传,但俞成辉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如果各县的领导们都是这样的认识,倒也能起到自我加压的正向作用。
就这样,一场“环境革命”开始像看不见的潮水一样,舒缓但坚定地在向前推进,先主城区后城市边缘,先城里后城外,先城市后乡村……俞成辉对全州提出的环境治理标准,已经不仅限于一般意义的环境卫生,而是要“垃圾不落地,污垢不上墙,道路无坑洼,网线不遮眼,一天一变样”。而在覆盖面和工作标准 上则是 “草原湖泊一个样,山川河流一个样,城市乡村一个样,房前屋后一个样,室内室外一个样,白天晚上一个样”。
其间,他向所有的干部提出“每天满负荷,每刻不空转”,而在实际运转中,首先是他本人做到了这一点。回首甘南这 8 年多的工作时间,他所乘坐的车平均每年要在路上跑 12 万公里,他每天工作至少 12 个小时,他没有在车上睡过一次觉。很多人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但他知道内在的原因,是那些事情在后面追着他,让他不敢停下来。特别是开展“环境革命”这几年,不管走到哪里,他从来都是“路过、不错过”,在城市,在乡村,在牧户,在车上,他要随时发现问题,随时拿起电话指导、督促、部署工作。(待续)
任林举
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吉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电力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玉米大地》《粮道》《时间的形态》《此心此念》《虎啸》等。作品被翻译成英、俄、韩、蒙等多种文字。曾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第六届冰心散文奖、第七届老舍散文奖、第二届丰子恺散文奖、首届三毛散文奖、2014年最佳华文散文奖、长白山文艺奖、吉林文学奖等。
来源:甘南日报